傳統文化正在成為一種時尚新潮,對於10年前的很多人而言,這大約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。悄然勃興又猛然襲來的這股“國潮”,不僅讓許多曾經對“傳統”充滿反叛的年輕人,心甘情願成為傳統文化的坐下門徒,也讓整個社會有些始料未及,驚訝透著欣喜。
放眼望去,幾乎每一個年輕人感興趣的時尚領域,都不難看到傳統文化的身影。曾經飽受爭議的漢服社群逐漸從小眾邁向大眾,成了許多年輕人的精神圖騰;古箏、二胡等傳統樂器走出了曲高和寡的音樂廳,登上了彈幕視頻網站的播放熱榜;潮牌、球鞋這些年輕人熱衷的時尚消費品,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呈現和使用傳統文化的符號與要素;在小說、影視、遊戲、文創等領域中,傳統文化為原創者們提供著源源不絕的靈感源泉,而那些從傳統文化之中脫胎,嬗變而成的文化作品,更是備受青少年群體的追捧和喜愛。
仿佛就在不久之前,主流輿論還在討論“如何拯救傳統文化”,而現在,這樣的討論似乎已經失去意義。然而,嶄新的局面,也帶來了值得關註的新問題——傳統文化為什麽突破了過去的傳承困境,這股傳統文化的覆興潮流為什麽來得如此迅猛,今天的年輕人為什麽對傳統文化如此鐘情?
顯然,這一系列“為什麽”的答案,絕不會是任何一個單一要素,而必然是多種社會環境因素的共同作用。而在諸多影響傳統文化“再流行”的要素當中,最關鍵是兩個:社會發展的需求與產業資本的流動。只有摸清其對傳統文化覆興的具體影響,我們才能對這股潮流的本質有更深刻的理解,從而更好地認識、融入、引導這種潮流。
在這兩大要素中,更重要也更基本的是社會發展的需求。任何一種潮流能在任何一個地方興起、流行,其原始動力必然是其迎合了當地社會在當時的某種迫切需求。工裝褲的流行,迎合了二次工業革命中社會大眾對生產便利的追求;搖滾樂的流行,迎合了二十世紀中葉發達國家青年對社會結構的反叛;社交網絡的流行,迎合了當代人在網絡時代對更豐富的人際聯結的渴望……正如這些例子一樣,原本給人以高深、保守、小眾印象的中國傳統文化,能夠進入流行的殿堂,重新煥發出四射的生命力,同樣與中國社會在今天這一發展階段的特定需求密切相關。這個需求,便是一個社會在崛起、上升期產生的自我認同與自我肯定的需求。
比如,文藝覆興使得歐洲走出了中世紀的漫漫長夜,取得了輝煌的社會成就。這場實質上的進步性社會變遷,之所以被冠以“覆興”之名,便是因為當時的歐洲人面對新取得的社會成就,選擇了將自己從古人那裏繼承而來的文化遺產作為精神認同的對象。而在近代日本的發展進程當中,我們也看到了從發現自己落後時的“西化”,到初步崛起後的“覆古”的變化。對傳統文化的認同,本質上是對本文化族群的歷史的認同,因此,當一個社會處於上升期時,人們便會主動地去發掘傳統文化的閃光點,從其中找到自我認同的來源,而反過來看,當一個社會面臨內憂外患時,傳統文化則常常成為批判與省思的對象。
社會需求為流行趨勢提供的原動力固然至關重要,但卻並不足以讓一股潮流如此迅速地席卷而來——在這個過程裏,產業資本的流動,起著不容忽視的催化與加速作用。不難發現,越是在產業資本總體量大、流動性強的地方,各種各樣的流行趨勢越是層出不窮,且動力十足,而在那些資本難以流動的地方,則很少會出現新的潮流,即便出現也難以產生更大範圍的影響。傳統文化“再流行”的風潮,正好趕上了中國市場經濟蓬勃發展,投資熱點從第二產業向第三產業轉移、從民生向文化方向專業的熱潮。
對許多傳統文化的民間傳播者而言,產業資本的湧入“資助”了他們的個人愛好,甚至可以以此維生,對於時尚與互聯網領域的那些大型企業而言,資本則給了其強勁的力量去生產相關產品,推動傳統文化的流行。諸多網絡UP主近乎半全職乃至全職地從事傳統文化傳播工作,大量的國潮品牌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市場上……這些現象的背後,全都離不開產業資本的助推。而如何利用好這些資本,使其最大程度地發揮正面作用,同時防範其負面影響,更是傳統文化潮流的傳播者有必要研究的問題。
傳統文化的“再流行”,已經在這兩大要素的影響下成了事實,因此似乎已經處於“完成時”。但與此同時,這股潮流將會走向何方,又將對社會產生怎樣的影響,卻依然是一個“現在進行時”的問題。對此,每一個身處潮流之中的人,尤其是那些對傳統文化抱有真切熱情的年輕人,都應當有更深刻的體察與思考。我們樂見傳統文化重新煥發出生機,也期待這股潮流能夠為傳統文化註入新的內涵,同時也要警惕其成為資本操縱下的消費狂歡。